本期诗人：北野丁立空空李南尤克利大解叶丽隽张新泉娜夜吴乙一

天山北麓一场豪雨

　　　北野

一夜豪雨

山洪翻过河床和大石头汹涌而下

带着喜讯和破坏的力量

油菜花旁的养蜂人

钻出漏雨的帐篷察看彩虹

用树枝抽打浸水的蜂箱

玛纳斯平原的每一条道路都闪着水光

戈壁上的防渗渠刀口一样

灌满了大地的血浆

草丛中的一只旱獭踮起脚尖向四处眺望

啊！山枣花的香气和蜜糖

已被雨水冲到了远方

石榴花开了

　　　丁立

我要为你梳妆

挽高高的唐髻

让你记住每一个阴柔的女子

古典仍是她的锋芒

节日一般我环绕着你的手

采摘的动作

真像耳背的情人

宁愿保留对世界更大的无知

石榴花开了好日子

但愿我能布衣荆裙

不动声色地裹走什么

但愿我的秋天只是一颗为小小的幸福

而透不过气来的酸酸的石榴

我是盛唐的女人发髻盘得高高的

长安的落日拢得低低的

正如被时间淡忘的一本本史书

丰腴仍是我

楔入现实的唯一的美啊

车过知青点旧址

　　　空空

隔着车窗，我看见过去的

知青点——一座灰色的旧楼房

在秋天冷清的暮色中，在二十世纪

渐渐远去的博大而辉煌的背景中

像一个独立的事件

那些年代，许多年轻的热血

从城市的街道洒向乡村的田野

在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知识被粪土

压得抬不起头来，而狂躁的灵魂

像一张张黑白的照片，被至高无上的

理想和真理，不动声色地划烂了边……

那些年代，《红河谷》和《三套车》

支撑着乡村锅底般漆黑而寂寥的

夜晚。而保尔?柯察金和冬妮娅美好的

俄罗斯式的青春与爱情，是如此

易碎，短暂，就像那些风雪弥漫的

“钢铁”的文字，显得那么的迷茫，遥远

只有如诉如泣的口琴声

在旷野的风中忧郁地飘散……

隔着岁月，我看见

一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正艰难地越过历史的横断面——

他们距我并不遥远！因为我的大哥

曾是他们中的一员，在城市拥挤的

人群中，他们随处可见

野草湾

　　　李南

暮色来得多快转眼间

看不清家的方向

蒿草盲目地跟在

稗草后边

白天的神龛

只剩下漆黑一片

点灯闩门

换衣的妇女

她需要稍稍侧过身去

我看见过正午的野草湾

它喝天上的雨露

被远方的汽车

无限缩小

野草湾信任菩萨

是个苦命的

村庄它从不说话

只在狂风刮过地面后

挣扎了一下

远秋

　　　尤克利

徐州的桐叶黄了

这个季节的风，不会将这些信笺

寄到我想念的地方去

鸿雁传声，说故乡那边

夜夜凝霜。我知道最先打湿的

依然是黄昏里母亲的头巾

札幌的枫叶红了。那年

母亲给我寄去毛衣时

北海道的初雪，就像

鸟儿纷纷脱掉羽毛；阿嚏——

正是那场雪呵

让远方的母亲，重重地

感冒了一场

干草车

　　　大解

沿河谷而下马车在乌云下变小

大雨到来之前已有风把土地打扫一遍

收割后的田野禁不住吹拂

几棵柳树展开枝条像是要起飞

而干草车似乎太沉被土地牢牢吸引

三匹黑马也许是四匹

在河谷里拉着一辆干草车

那不是什么贵重的草

不值得大雨动怒

由北向南追逼而来

大雨追逼而来马车夫

扶着车辕奔跑风鼓着他的衣衫

像泼妇纠缠着他的身体

早年曾有闷雷摔倒在河谷

它不会善罢甘休它肯定要报复

农民懂得躲藏

但在空荡的河谷里马车无处藏身

三匹或四匹黑马裸露在天空下

正用它们的蹄子奔跑在风中扬起尘土

乌云越压越低雷声由远而近

孤伶笨重的干草车在河谷里蠕动

人们帮不了它人们离它太远

而大雨就在车后追赶大雨呈白色

在晚秋在黄昏以前

这样的雨并不多见

秋天深了

　　　叶丽隽

我早早地套上了毛衣

骑车到外面，尽量避开

两旁事物投下的阴影

洗澡的时候，我拉紧双层的浴帘

我在厨房做饭

把紧挨着山岩的窗户关上了

可还是有毛虫和蚯蚓

掉了进来。好像

它们也怕秋天，秋天

深了。有那么一刻我爬上屋后的山顶

整个地，藏身于暖阳之中——

而林子呜咽着，落叶，正一点一点

掉进我的身体……我知道

躲不过的，是即将来临的冬天，是雪

白羊渡

　　　张新泉

没有谁知道它们

为什么要到对岸去

大约七八只羊，白羊

依次登上一条小船

默默而规矩

渡工耐心等候

仿佛这七八只羊，是他的

七八位亲戚

离岸时，船晃了一晃

一船的白羊，朝中间挤了挤

渡工划桨，羊们肃立

风吹羊毛，风吹羊脸

从二郎山谷口赶来的风

温煦地表达着问候和亲昵

现在这条船已在江心了

夹岸的青山，满河的浓绿

以及头上灰蒙蒙的云影

都在消隐着、同化着这条船

除了起落的木桨，它已悄无声息

但羊们坚持着白，坚持着

要白到对岸去

这种坚持以缄默为表征

以雕塑般的站姿为依据

船过处，每一层水波都被照亮

从干干净净的羊眼里，看得见

圣子般的游鱼……

羊啊，是不是每一只你们

都有一个“对岸”？

是不是每一次渡河

都有一束最高的青草

在等你？

起风了

　　　娜夜

起风了我爱你芦苇

野茫茫的一片

顺着风

在这遥远的地方不需要

思想

只需要芦苇

顺着风

野茫茫的一片

像我们的爱没有内容

白菊花

　　　吴乙一

姐夫蜷缩在椅子里。刚做完透析

三十五岁，显得散漫、虚弱

他试图撩开额头上方的秋阳

好让目光，直接穿过栅栏

落在女儿回家的身上

这个季节，许多事物争先恐后地到来

比如围墙上如火如荼的迎春花

比如的尿毒素。比如

萎缩成两个空火柴盒子的肾

还有一茬茬的菊花，灿烂如雪

爱看《家庭》的姐姐

手脚迟缓地采摘菊花。她对我说：

把菊花晒干了

我做个枕头送给你，治你的失眠

院子里，只有一群鸡在走动

我手中的DV开始颤抖

像一个月前，姐夫及其亲人的

颤抖，抱在一起，无所顾忌

姐夫说，你快点把它们摘完吧

等会儿我就将它们全部拔掉

你们瞧，全都是白色的——

像花圈的菊花。预兆多不好啊

“明年我要种红菊花，大红的”

“咣”的一声，我七岁的外甥女

推开栅栏。她放学归来了，一脸笑容

——以上诗歌选自《诗探索》创刊40周年纪念丛书：《是什么让海水更蓝——诗探索˙作品卷诗歌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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