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冶山之缘

文/成泽宪

在我所住的N城东北方向60里外有一片隆起的山丘,那里的景色荒芜、苍凉,附近老乡称它为“野山”。

在那片黄褐色的土地下面,埋藏着丰富的铜铁等矿产,相传早在西周年间,聪明勤劳的祖先就在这儿开始了冶炼历史,史册上还记载了西汉的吴王刘濞曾在这儿炼铜铸钱。

解放后,政府正式命名这儿叫冶山,人们称它为中华冶炼肇始地,地质学家誉它为“开创中华冶炼史上的一个里程碑”。

时光来到公元年,大跃进的号角,吹响了冶山大规模开采矿石的征程。

工人们把采出来的矿石装上小火车,小火车满载着矿石,绕过N城,在农村的田野上喷吐着白烟,欢快的奔跑,一直开到40公里外的D镇里的N钢铁厂;卸下矿石后,小火车又带上挖掘工具和材料,一路吼叫着奔回冶山。

少年时的我对冶山没有任何印象,只是经常于清晨,睡在床上聆听到远远传来的小火车“喔喔”的鸣叫声。那声音渐行渐远,气若游丝,远不如邻居家养的公鸡的打鸣声对我耳膜的冲击。电影上经常看见火车,那风驰电掣的气势给了我强烈的感官刺激,而小火车行驶的模样我只能从睡梦中去猜想。

夏日,和小伙伴钓鱼去到灵岩乡下,每当走到那两条细长发亮的铁轨旁,我就想等待片刻,希望这时候能看到疾驰而来的小火车是怎么样的一个威武的神态。可是我这个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饥肠辘辘的肚皮和小伙伴的催促,最终都迫使我放弃了这个念头。

看不到小火车,我无法对冶山产生进一步的兴趣,况且在我好奇的心灵里,冶山没有名胜古迹,没有神奇的传说,矿石是什么东西?和我风马牛毫不相关。故而,很长时间内,它仅仅是作为一个地名存在我的大脑之中。

长大后,一次母亲无意中的说话,谈到了父亲当年的经历,让我从此对那里产生了某种复杂的情感。原来,我和冶山在很久以前就有了丝丝瓜葛。

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冶山铁矿刚刚建成,父亲从县工业局被调到那儿工作,担任矿山的领导。

那一年的春天,父亲骑着自行车带我去冶山,那时候县城到乡镇还不通公共汽车,我坐在自行车的后架上,见到的只是一片荒凉,原野的绿色遮不住贫瘠的土地,崎岖的路面又让我尝尽了颠簸的滋味。

我想我的父亲也不轻松,他费力地蹬着破旧的永久牌自行车,“吱呀吱呀”地骑行在30多公里长的坑洼不平的石子公路上,心中一定不平静。

我不知道父亲带我去那儿的原因,也许是矿上的生活太枯燥了。然而在那个单调而又艰苦的环境里,一个三岁的孩子,我感受不到一点儿乐趣。我的不开心表现可能影响到了父亲的工作情绪,第二天下班后,我又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架上,再次饱受了颠簸之苦,被送回到了城里。

谁也没想到,就在那天晚上,矿上有个工人,因为家庭矛盾,一时想不开,竟然上吊寻了短见。人命关天的大事,矿主要领导不在岗,未能及时地处理问题,父亲心里想必也很沉重。

回到城里后虽然还是平级任职,但我觉得,这事或多或少影响了他后来的仕途升迁。当冶山铁矿成立30周年的时候,矿上派人专车来到家里,邀请他参加庆祝大会,父亲勉强上了车,可刚到北门城外,下起了大雪,就以此为借口而返回了城里。

多少年来,父亲从没在家里说过这件事,他的讳莫如深,让我感觉到他心里仍留着阴影,作为肇事“元凶”的我也自然不敢提及那段不开心的往事。

参加工作后,我走遍了N城的大部分乡镇,唯独这个冶山,一直让我心存芥蒂,视为不祥之地,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我想这辈子我也不会再去冶山的。

年的下半年,全国开展了大规模的报废机电产品回收工作,我所在的金属公司负责这项任务,也仿佛冥冥之中有所安排一样,我被任命为这桩事的具体执行人。

所谓报废机电产品,就是让全县各个厂矿,把仓库里过时或不用的机电产品全部淘汰,并以实际金额对冲掉银行里贷款的数额。这对企业是个大利好,既减轻了负担,又可以重新获得资金的补充。

冶山铁矿属于J省国营企业,但它的行政区域在N县境内,所以回收事宜仍然归所在地金属公司管,也就是由我去接受那些堆放在仓库里,崭新的但已经不再使用的机电产品。

一个秋天的早晨,我登上了解放牌汽车,心情有点忐忑。沿途的公路两边,田里的稻子已经收割完毕,只剩下一蔟簇黄色的稻茬根,远处的山丘上,绿色的树木依然郁郁葱葱。

一个小时后,经过了不长的、静静的冶山街道,我终于又一次来到了冶山铁矿。

接待我的是矿山仓库主任,一位年近50的壮汉,枣红色面孔,操着苏北口音,一双细长的眼睛,让人感到温和可亲。当我一项项核对报表上的实物时,卢主任显得很尽职,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在我身旁,这让我产生了一种类似“接收大员”的感觉。

仓库里很静,听不到一点儿矿山应有的轰鸣,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子里却响着无数的嘈杂声。

中午,卢主任非常热情地招待了我。由于货物较多,下午验收完毕后,卢主任又盛情挽留我入住当地的招待所,我婉言谢绝了。其实,我心里对这个地方还是有点儿顾忌。

三天后,终于完成了所有货物的回收工作,和卢主任告别后,我感到浑身的轻松。这次卢主任的很多东西和报表上不尽相同,价格也明显偏高,其中的猫腻,我心知肚明,没有为难他。我觉得,对这块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土地,我还是有一点感情的,再加上出了那么一档子事,我就想给他们一点点方便,这样,有意无意中,为父亲,也为我自己,完成了有些迟到的救赎。

一转眼又是30多年过去了,今年春节期间,在无锡的内弟来到我家,他想去看看《大江大河》的拍摄外景地,于是,我和家人又陪同去了趟冶山。

正值是二月的时分,气温依然很低。车窗外,崭新的高速公路舒展着特有的魅力,无限地伸向远方;成排的农民住宅楼矗立在公路两边,田野里麦浪滚滚,一派生机勃勃的新农村小康景象,很美很美。

宝马车如宝马奔腾,载着我们走进了不长的、静静的冶山老街,两旁的建筑依然是七八十年代的模样,这正是电视剧《大江大河》拍摄需要的场景。

拐进了停车场,推开车门,迎面就是高大的国家矿山公园的招牌,我不由地兴奋起来。

冶山,经历了五六十年代的初期开发,创造了70年代的鼎盛辉煌,又度过了市场改革开放后的艰难岁月,冶山矿的资源已消耗殆尽。

就像人到了老年要退休一样,为国家整整奉献了60年后的今天,它已被保护性的改建成一座矿山公园,成了金陵新48景之一,供人们闲时参观游览。

瞻仰了纪念碑,我顺着坡道缓缓走去,远处山坡上的迎春花吐着黄色的花蕊,似乎在欢迎久违的熟人。

前行了数百米,眼前出现了一片杂树林,透过斑驳稀疏的树丛,土黄色的山体若隐若现。原来到了露天采矿场,当年工人们就是在这里把矿石一镐一锹地刨出来,然后再一车一车地运出去。

探望着因长年采矿石而形成的大峡谷,裸露出的岩层断面如同被刀劈斧削过,就像一个宽阔强壮的胸脯上划满了伤痕,我的内心受到了巨大震撼,仿佛听到它在无声地诉说着:瞧瞧吧,我为国家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和贡献。

参观完露天矿场,我们在路旁见到一株桃树,和周围枯黄的景色迥然不同,这株桃树上绽放的红花是那么的多,那么的鲜艳,那么的娇艳欲滴,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我突然想到:这不正是象征着春天又回到了冶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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