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节里闻年声

文︱安黎

小时候格外迷恋节日,尤其是对本民族最为重要的节日春节,心既驰之,神又往之,可谓翘首以盼,梦寐以求。春节意味着吃好的,穿好的,放鞭炮,走亲戚,既能满足口福,又能尽享欢乐。

恍若老牛般慢腾腾的时间,一进入腊月,似乎就撒开双蹄,奔跑了起来。过年一天天地逼近,但过节前的事务,却扎堆成山。男主人忙着采购,忙着劈柴,忙着在磨石上反复磨砺剃头刀和杀猪刀,而女主妇呢,则一声声地抱怨着,吆五喝六,忙碌于洗衣刷墙,淘米磨面,整个家庭的运行节奏,宛若催马加鞭。日子,突然之间就宛若经不住消耗的甘蔗,剁掉一截便少了一截。然而,孩子们却觉得时光依旧拖沓,他们掰着指头数日子,总盼望太阳一爬出东山,就迅速地从西山掉落而下,以便于春节能呼啸而至。

世间最高的山峰,总是掩映在若干个小山峰之后。要迈入春节,还有三个横亘的小节,犹如三重门槛,需要一道道地跨越。先是五豆节,继之腊八节,再之灶火爷节(灶火爷节的称谓并不统一,各地有各地的别名,灶火爷节是我家乡人的称呼)。五豆节里熬粥喝,粥里煮有五种豆子。五豆节相当于初春的迎春花,绽放于腊月的门户,向人们传递着春节即将莅临的讯息。灶火爷节的傍晚要给灶火爷烙干粮,那一坨坨饥荒年月可望而不可食的带有花纹的圆饼,一从锅里取出,浓香四溢,将其祭献于天,祭献于地,祭献于先祖,祭献于灶火爷,祭献于门神……最终,还是被人一口口地吃掉。灶火爷节含有明显的安抚动机,意图在于祈求和告慰诸神:春节到了,你们难免要被频繁打扰,请你们高抬贵手,安分守己,切不可到时候罢工撂挑子,更不可暴怒发脾气——坨坨饼,很像人塞给奉诸神的贿赂物。

腊八节顾名思义,就是腊月初八。我最初听到“腊八”二字,总将它与“喇叭”混淆,以为腊八就是喇叭,喇叭亦是腊八。腊八和喇叭,读音相同,很难让懵懂的孩提分辨得清晰。随着年岁渐长,我当然搞明白了喇叭不是腊八,腊八亦不是喇叭,两者根本风马牛不相及。喇叭的属性是物质,指的是一种传播声音的工具;而腊八的属性是时间刻度,指向于农历腊月初八。

腊八与腊七或腊九,本无区别,只因老祖先将其设定为节日,于是它便从一群相貌雷同的平庸日子中跳跃而出,变得气宇轩昂,别具风韵。

腊八节是用来干什么的呢?依我之陋见,腊八不是喇叭,却神似腊八,其意图与主旨,无疑在于广而告之。它类似于闹市中竖立的倒计时牌,提醒熙攘过往的行人,还剩余多少多少天,就是某个特殊之日。腊八节的设置,显然是想再一次向那些或麻木或健忘的人,敲响警钟,并发出责问:过年已不久远,你有所准备吗?

五豆节提醒过一次,但一次尚且不够,唯有反反复复地提醒,人麻痹的神经才能被撼动。

腊八这天,不举行其他仪式,其主要内容,主要体现在饭食上。腊八节的饭食,不同的地域有着不同的理解与讲究。单就陕西而言,有的地方喝腊八粥,有的地方吃腊八面,步调并不协调一致。在我的故乡耀州,多数人侧重于吃腊八面,但在我目前生活的西安,萦绕于耳旁的,几乎都是有关腊八粥的喧嚷。

腊八粥的寓意,我不甚了了,但腊八面,因为自小就吃,于是从老一辈人含糊其辞的唠叨中,对其所指大致略知一二。老人们说,腊八面要揉得筋道,擀得很薄,切得又长又细,煮进锅里不能断茬,捞进碗里不能分须,如此吃进嘴里,咽进肚里,人才能延年益寿。腊八面的长度,隐喻着人寿命的长度。以此来看,人一方面在叹息“人的命,天注定”,但另一方面,却很不情愿做天命的囚徒,而是总想着剪断天命的铁丝网,从而使自己的命运有所突破和突围。人至为关切和忧患的,究其实,还是自己和儿女寿命之短长。寿与福相连,哪怕活着时吃糠咽菜,受苦受罪,但一句“好死不如赖活着”,就能将这些苦与罪予以彻底覆盖。

腊八面是傍晚时分吃的。当母亲躬着身子好不容易擀好了面,切好的面条下进锅里,继而捞进碗里,父亲点燃的三炷香已插进了香炉,一叠火纸亦在香炉的下方被点燃。孩子们对祭祀兴致索然,他们举着筷子,跃跃欲试,紧盯着碗里柔软的面条,几乎要流出瀑布般的口水来。当母亲允许动筷子之后,孩子们端起碗,三下五除二,一碗面条便在吧唧吧唧的声响中,连汤带水地落入腹中。

有好吃的就是过节,过节则意味着必有好吃的——节日之于孩子而言,就这么简单,也就这么幸福。幸福并不复杂,也不需要很多,一碗面条或一盘水饺,就足以让一颗颗小小的心灵,万花竟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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