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读书少,话少,勤劳,隐忍,最擅长的应该就是一身力气和靠时间积累起来的干活经验了。母亲有一个菜园,顺着屋落门前的崎岖小路直下,一分钟就到了。作为一个普通的村妇,本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东西,印象中母亲对这片菜园格外用心,似乎是把它看作一个展示窗,用肥大多汁的白菜,饱满的胡萝卜以及嫩绿馋人的豇豆在向路过的人展示自己的持家能力,托起自己作为女人那份卑微的尊严。八十年代以前大家的日子都过得艰苦。外公外婆的家在一座山势更高的半山腰,据说之前那里有一座庙,故叫做云雾寨。这个名字起的恰到好处。由于山势高,外公外婆家一到晚上冷的厉害,哪怕是夏天,夜晚睡觉都要盖床棉被,在蟋蟀声中美美的睡去。早晨推门便是横亘的山群,山头萦绕着雾气,似有仙人腾云而来之势。母亲是外公外婆的第三个女儿,但由于外公外婆都是二婚,所以和前妻前夫生的孩子都住在一起,数数加起来应该有八九个孩子。这样庞大的家庭,在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过的怎样的艰难,可想而知,好在母亲还是活下来了。应该是很小就参与了家里的农活的缘故,所以练就了母亲种地的本事。天上云卷云舒,风云变幻。与繁华的城市不同,大自然在乡下可是掀开了面纱,坦坦荡荡做自己,本性暴露无遗。与天气相对应的,就是母亲的菜园子了,母亲用自己敏锐的观察力,踩着大自然的尾巴,在这片约莫两百平的肥沃土地上播种,浇灌,松土,施肥,采摘。春季万物复苏,伸个懒腰开始自己新的一轮生命,母亲的园子里便早早播下了青菜种子。夏天母亲的园子里是最热闹的,展品最丰富,地瓜,南瓜,豇豆,四季豆,辣椒,茄子。他们穿着自己最靓丽的衣服齐聚到一起,邀来夏季的暑气,山风,火盆似的太阳,山间的明月,一起享受这场盛大的派对。还有红润透亮多汁的西红柿。在城市里工作空闲之余我也会偶尔自己做做饭,有次将几片石头般硬的西红柿片丢进锅里,“这咋没有出汁呀”“这种西红柿没有汁。”“那咋是红色的?”“那是催熟的。”室友在一旁不以为意的说。后来我才知道,与母亲的西红柿不一样,这种西红柿一般都是温室大棚里培育出来的速成品,甚至可能直接注射进红色,美其名曰“西红柿”。在这里,尘世喧嚣,繁华浮动,人们是没有耐心也没有条件去种一个真正的西红柿的。山里的冬季格外的冷而且显得漫长,人们被刺骨的寒气堵在家里,家家户户烧起炉子,黑烟从每家每户的烟囱中盘旋而上,跳动的火苗映着人们泛着油脂的脸,人们懒得去动,懒得去想,懒蛇般静静等着冬天过去。冬天的菜没有别的季节那么丰富,母亲的院子里最多就是大白菜。胖乎乎的大白菜缩成一团,头顶上盖着雪,偎在尚有暖气的土地里,试图用泥土的温暖来捂自己的脚,好让自己捱过恼人的冬天。但是,他们多半熬不过去,因为有需要进食的人们。冬天里常吃的就是肉里下白菜。锅烧辣,切几片腊肉丢入锅中,“呲啦呲啦——”腊肉油腻的气味便弥漫开来,翻炒几下,倒入水,加盐,一勺猪油,水煮开,下入放在旁边柴火上竹篓中的白菜,这样的伙食能在冬天吃好几碗饭。这些白菜总是母亲挎着竹篓到菜园摘的。印象中无论多冷,母亲总是会保证家里有白菜下肉吃。她搓着手,冒着寒气,瑟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从铺满雪的小路滑下去,到了菜地不是每颗白菜都是母亲瞧得上的。她要先审视一番,看中一颗,便左腿往前迈一大步,沉沉得弯下腰,挎着竹篓的左手肘搭在左边膝盖上,右手顺势去够被选中的大白菜,抖去上面的雪,扔进篓子里,一般两颗就够吃一顿了。然后直接拎到屋落旁的老堰塘去洗。一般堰塘的水会结冰,母亲会用用来捶衣服的棒槌把冰面砸开一个洞,用竹篓里原先准备好的刀在竹篓里把白菜麻利地切开,左手把整个竹篓半浸在冰冷的水中,右手不怕冷似地伸进冰水中,来回摆两下,淘洗干净切开的白菜。“妈,不冷吗?”有一次年幼的我在一旁忍不住问道。“冷就不吃了吗?”母亲总是让我哑口无言。口感醇厚的湖北腊肉母亲大概一年就会给厕所做一次“大扫除”,乡下的厕所是旱厕,在每户人家旁边都有一个草堆做成的,或者黄土墙堆成的小屋子,这屋子就是装一家人“肥水”的地方了。在乐呵呵的看着电视,或者钻在某个矮灌木堆里找虫子,突然一丝异样的空气钻到我的鼻孔中,让人作呕,我便知道,母亲在“除厕”了。她厚实的肩膀,挑着两个专门用来除厕的胶桶,把这些废水运到菜园子中去。在乡下大家比邻而居,除厕的味道飘散到附近几乎人家,村人可不会觉得这味道臭。厕所的肥水是重要的施肥来源,准确来说,是唯一的施肥来源,母亲从不会用化肥来污染自己的菜园。一瓢泼下去,在空中划成一个弧,肥水在硕大的叶子上打几转,然后迅速钻到它的脚跟下,用自己的营养物质滋润这些嗷嗷待哺的蔬菜,给勤劳善良的村人一个奖励。天然肥水养出来的白菜个头大,清甜,汁水饱满,现在城市里叫做有机菜。有次和朋友在广州觉得闷,便找了自诩有有机菜的农场,试图找下泥土的气息。老板很热情,诺大的菜园,星星点点散布着几撮绿色,在阳光下却也显得灰头土脸。一走进,蒙满灰尘的小家伙个个怏怏地低着头。我知道,它们不欢迎我,因为我会看穿它们。无奈,我和朋友左挑右选,摘了几颗自己勉强中意的,走了。母亲偶尔也会把她的菜园借年幼的我欢乐一下。我从小就喜欢花,也喜欢种花。在乡下,春有迎春花,夏有映山红,秋有月季花,冬有梅花。它们或孤高,或活泼,或热烈,或娴静。一水绕农舍,四季皆语香。儿时在母亲菜园的东南角开辟过一方小花园,母亲也不嫌我占用她土地,任我发挥。面积不大,大概就是两平方米,我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夜来香种子,在寒气蜕后撒下,剩下的就是期待了。那个时候在校住读,一个星期回家一次,每次回家放下书包便往菜园子里奔,小心翼翼地挪步到小方块中央,低下头,瞪大眼睛瞅着这些生灵。看到它们冒了头,吐了芽,散了叶,一阵阵欢喜涌上来,把我层层包围,晚上睡觉梦里都飘来了花香。要是发现哪几颗长势不好,快要死去,我便学着母亲的模样,松松土,浇点水,去上学前还要叮嘱母亲帮我好生照看,母亲虽嘴里埋怨着,但是下周回来还是会看到那几颗无精打采的夜来香重新振作起来,摇头晃脑的宣告自己的涅槃重生。热气渐渐漫过来,我种的夜来香也到了争奇斗艳的时候了。它们抹着胭脂,扶风而立,极尽全力,展示自己的高挑与婀娜。而这个时候,我变成了它们忠实的观众。夜来香后来搬家,从屋落到小区,母亲却还是放不下自己的菜园子。虽骑车回去也要一个小时,母亲还是乐此不疲的到了该种青菜的时候买点种子回去,到了该浇水的时候赶回去浇水,我也经常笑母亲是操劳的命,母亲总是沉默不语。有次回家休息,一进门恍惚间看到阳台上多了几晕绿色,葱葱郁郁,便凑近去,原来是一个泡沫盒子里伸展出来的几颗辣椒苗,上面已经挂了几个青色的小月牙,顿时心里漾开了花,母亲把她的菜园子搬到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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