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迈过三月的门槛，你内心产生出莫名的冲动，来到郊外，面对着浩浩长空，莽莽沃野，身体像被什么东西唤醒。感觉的触角，像无形的游丝，不断在空气中伸展。一些细微的变化，开始在你的脑海里呈现。

还是风，一改往日的冷酷凌厉，透出柔和的姿态。你仰起脸，伸出指尖，让风从皮肤上滑过，感到的是一种清凉的绵绵的触摸。你的想象力一下子被激发出来，展开了飞翔的翅膀。隐秘的一隅，像冬眠的虫儿，睁开眼睛。你张开双臂，让筋骨舒展，惬意的感觉，像绽开的飞蓬，飘向周身的每一个打开的毛孔。

你有些兴奋，把目光投到深邃的天空。太阳像一个勤奋的耕耘者，充满热情，在播撒着温暖的光芒。靛青色的天，像一面刚被擦洗过的镜子明亮、湿润，让人感动和陶醉。飘浮的云朵，不断用它的洁白，打造出一个个奇美的造型。那该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呀！你来不及品味，就被一阵悠扬的鸽哨所吸引。一群灰色的鸽子，正排着流线型的队列，盘旋飞翔。阳光跟踪着它们，不失时机地为它们的羽毛，涂上发亮的鳞片。可能是不适应你目光的打扰，也可能是兴之所至，它们越飞越远，最后融入到茫茫云烟。

天际线仍是一片迷蒙的色调。褐色的枝桠和裸露的黄土，融成一片灰色的凄凉，还在拖延着季节的脚步。一边的山峦，用它的起伏，在天空画一条优美的曲线，像巨龙舞动的身姿。植被依稀，岩石隐隐，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雾霭之中。背阴处，还能看见一片片积雪的闪光，镶嵌在山脊之上。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可你分明感到了变化。空气湿润了，浸润其中，腻腻的，爽爽的，酥酥的，透着难言的娱悦。清绿的色调，在你的眼前漂浮，可又找不到藏在何处，似乎是空气发酵的结果。钢青色的树枝，衬着天的幽蓝，云的妩媚，仿佛一下子从僵硬、阴冷中走了出来，有了生命的气息。敏感的垂柳，发丝里酿满了金黄的色素，等待着报春的号角响起。红嘴的燕子飞去飞来，显出忙碌的身姿。飞得最高的是云雀，从云端传来清丽的歌声，引来无数鸟儿的鸣唱。各种曲调从不同的方位传来，相互应和，配合默契，犹如一支庞大的交响乐团。空灵，温热，空旷，嬗变，憧憬，一种复杂的心绪让思想飞向未来。

池塘里的冰，还做着苟且的梦。在宽阔的河面，冰梦早已终结。往日平静的河水，开始出现了涌动，从曲曲弯弯的河道，匍匐而下。太阳光下，远看明晃晃一片，像面巨大的玻璃。等流到眼前，水暗了下来，现出醉人的青绿，便看见拉出的一丝丝波纹。遇到堆积的水草或泥土，河水自然分开，斜斜地下去，又急急地汇拢，聚成一排波浪，像孩童般撒腿跑开，待感觉累了，又立马恢复了安静。

你随意走动，看到的依然是乱蓬蓬的荆棘，在蛮横地挥舞着尖尖的利刺；残苇衰草，在风中无奈地呻吟。你有些着急，很想拨快时间的节奏。过不了几天，你拨开草莽，透过枝叶的缝隙，看见一层绿色的叶芽，穿破这厚厚的重压，以不可遏止的力量，从坚硬的泥土里涌出。它们那么弱小，那么卑微，蛰伏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中，借助阳光和轻风地牵引，努力，坚持，直到把绿色染遍大地。野鸟惊飞，扑楞一声，穿向天空，大叫一声，把欣喜撒遍了原野。

随处看见踏青的人们，成群结队地从城市里流出。憋了一个冬天，看厌了雪白的墙壁，突然遇到这满眼清新，眼里发出贼一样的亮光。有人对着空旷的原野，像野狼般嚎叫，似乎在发泄出胸中郁闷。一群青年，围坐在草地上谈笑，眉目见溢出青春的风采。一个女孩，指拨琴弦，在弹奏关于爱情的曲调。

风筝开始多了起来。各种颜色和形状，像散步一样，在天空游弋。斑澜的色彩，衬着碧蓝的晴空，吸引着路人的眼球。有个戴黑色运动帽的老人，黄发贴鬓，脸颊瘦削。他的眼睛被帽檐挡着，躲开了照射，使得眼神更加专注。阳光打在脸颊上，泛出古铜色的光泽，让皱纹和斑痕凸显出来。他左手持一不锈刚材质的圆形线盘，右手轻摇手把，收放自如，沉稳有序，一看就知道是专业的老手。最兴奋的当属孩子们：扯着细细银线，仰着脖子，小嘴一张一合；心砰砰跳着，像提到嗓子眼上；两眼眯成一条缝，似乎把光芒压缩在一起，投到更远的地方；身体随着节奏，踉踉跄跄挪动，像刚学会走路的稚童；有的拼尽全力也无法使风筝飞起，没有了耐心，手握着风筝，在田野里奔跑。

突然有那么几天，气温骤然升高。明晃晃的阳光，蒸腾出微微细浪，荡漾在地平线上。人们甩掉棉衣，一身轻爽。又让那暖风吹得眯缝着眼，有了困意。低垂的柳丝，迫不及待地膨胀出第一串芽苞，就被风拉出飞扬的弧线。道旁的迎春花吐出了花蕾。河里的野鸭，兴奋地摇动脑袋，咕咕说着温情的话语。一转眼，这活泼的一群，展开翅膀，踏波逐浪。扑扑楞楞的声音过后，河面上划出一溜溜三角波浪。

你一夜做着春天的梦。梦见碧绿的草坪，鲜亮的花朵，漂亮的蝴蝶。青蛙活跃在河边草丛里，欢天喜地唱着歌。小鱼，蝌蝌，在水里摆动着尾巴。还是那熟悉的风，带着馨香和甜蜜，清新和温柔，从枝叶间吹来。有两只蜻蜓，互相追逐，上下翻转，玩起了一体双飞的游戏。青春、希望、理想，一切都那么美好！一觉醒来，心中还流淌着幸福的歌。可出了门，才发现老天变了脸色。

天空布满了阴云，像锅底涂抹的黑烟。风嗖嗖地打着呼哨，发出尖厉的嘶叫，令你毛骨悚然。树枝颠簸摇晃，不时有枯枝断落。茅草的叶片，重新鼓动起来，扯出条条黄色的小旗。巨大的广告牌，高悬在铁架的顶端，发出嘶啦嘶啦的呻吟，让你避之唯恐不及。你记忆还停留在昨天，穿的是单薄的衣衫。风像一堵墙，压迫着你的皮肤，衣服的缝隙中，像有万千根银针穿入。眼晴流着清泪，鼻尖有结冰的感觉。脑子还没来得及转换过来，就冻得转不动圈了。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气温也停止了下降。天空隐隐有薄薄的云雾，悄悄笼罩在地面的建筑物。树枝还没缓过劲，不时发出一阵阵痉挛。有人忙着捡地上的树枝。你看看天，扯扯衣袖，不知那来的自信，大步向前行走。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生活中烦人的事实在太多，脑子早已变得麻木。这点气候上的变化，又能算得上什么呢？

“啪”的一声，雨点撞击到脸上，麻酥酥的，冰凉冰凉，沿着毛孔往身体里渗透，全身便有了收缩的感觉。你正惊异，又是一个雨点，带着尘土的气息，打在你的额头。刷刷刷的声音，开始从四周传来，犹如扛起整袋的黄豆，倾倒在地上。

灰土上激起一股股细烟，留下一个个麻子般的小坑。地上很快湿漉漉的，眼晴仿佛有薄薄的云翳。

麻雀见了雨水,格外兴奋,一会跳跃，一会翻飞，叽叽喳喳，惊落枝头水珠。黑色的老聒，低空疾飞，翅膀沉重，掠过河面，径直奔向远方的林梢。不时传来聒聒的叫声，让人听了发毛。眼前一片水雾。鼻孔里充塞着雨腥的气味。脚下的草地上，有水流在草根间转来转去。不远处，有淙淙的声音从水沟边传来。水鸟发出吱溜吱溜的叫声，像风笛那样婉转圆润。

雨神突然扎着了袋子，余下零星的雨丝。避雨的人一阵欢呼。有人摇头晃脑，吟咏着“好雨知时节”的诗句。你大步走了出来，想开车去一个地方。没走几步，发现有更大的雨点，径直向头上碰去。奔跑到车前，头上便浇上一层冷雨。

坐上车，未及喘气，车顶上传来梆梆声。雨水沿着玻璃，爬出蜘蛛网般的图案。随即有白色的浓稠的液体,从上面往下蔓延,把玻璃覆盖。揿开车窗,手向外一伸,竟是沙状的冰粒!打开雨刷器，嘶啦嘶啦的声音中，雨刷拨开冰水,玻璃变得洁净。一颗颗细小的冰粒，在引擎盖上跳舞，伴随着毛绒绒的雪花，在车外的世界，营造出一个欢乐的氛围。

不要怀疑时光正在倒流，可真真切切，白雪就在眼前!这漫天的雪花，晶莹剔透，从茫茫天宇中结伴而来，在春天这个时刻，与森林田野拥抱，与山川河流相会，是某种力的较量?还是思念大地的情怀?

雪粒在地面跳跃,听去犹如万马奔腾。雪花在天空翻飞，缠缠绵绵。风不知什么时候又来助兴,裹挟着这些精灵在空中狂舞。其凌厉之势，犹如精锐雄师，覆手翻云，摧枯拉朽。它们想消除春天的一切痕迹，让银装素裹，代替姹紫嫣红，让严寒冰霜，驱走春和景明。春天,这从寒冬脱胎出的嫩芽,怎能抵挡着这样的进攻？

你抬头看见那株红梅，含着灿烂的笑容，挺立在河岸山坡。怒放的花朵，得到了雪的滋养，更加娇艳妩媚。它摇动着枝条，像擎起熊熊燃烧着的火炬，给人温暖,给人希望，给人启迪。你仿佛感觉到有一股清冷的芳香，在浸入到心灵的一隅，让一度颓废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你不要怀疑春天的脚步，会悄悄退缩。春天，就藏在树木的枝头中,藏在冰雪覆盖的土壤下，藏在人们的希望中。没有被冰雪滋润过的春天，未必就是真正的春天。看！当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拖着长长的光焰，重新升起在东方的地平线上，风又变得温顺可人，叫人心旷神怡。温度一点点攀升，重回春天的轨道。厚厚的白雪隐去，以另一种形态滋润着万物。河边松柏苍翠，青竹挺拔，让人心生敬仰。河水涨了，三三两两的白鹭，悠闲地扇动着翅膀,从湖水上轻轻滑过。一个中年人撑起长竿,让脚下的鱼舟缓缓行驶，他指挥的鱼鹰刚叼出一条大鱼。

此时，你产生了拥抱春天的强烈冲动，你的血液依然滚烫沸腾，你的心并未衰老,并未麻木，你的脚步里蓄满了奋进的强力，你的脑海里不断萦绕的思绪，突然凝结成几个清晰的字眼：莫负春光，莫负人生！

作者简介：杨震，男，河南新蔡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驻马店作家协会理事，新蔡县作家协会副主席。近年来，在省级文学刊物发表小说、诗歌、散文多篇。出版诗集《穿越黑色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