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花开

多情的春风拂摆着我的腰肢,将我从酣梦中唤醒。我揉了揉迷离的睡眼,正欲好好看看这个缤纷繁盛的春的世界。可是,绝细的阴雨,像银灰色黏湿的蛛丝,织成一片细密的网,网住了这座小城。天也是暗沉沉的,像古老的住宅里缠满着蛛丝网的屋顶。街道是寂静的,只能听见行人铿锵的脚步声,往日车流不息、人声鼎沸的界山口,今也沉闷了下来。人们脸上是暮色般的凝重,呼吸都藏在口罩后头,着警服的两人分守在界山口的栅栏处。我记得去年春我盛开时,此处还未有栅栏。这是怎么了?

我很想拦下一人问问,可是急往的行人竟没有一个因我的明艳驻足。往年的每个春日,我总像一盏盏星亮的灯笼,为大家送去春的捷报,大家都叫我迎春花,带来希望的,春之花。

雨越来越大,打湿了两个守门人的头发。他们已经在那里站了一天,滴水未进,每有行人往来,他们均拦下,查看他们脖子上挂着的蓝绳;每有车辆出入,他们也要将身子探进窗去,像寻找着一张纸似的证件。站了一天他们不累吗?说了那么多话他们不渴吗?寒雨袭来他们不冷吗?机械重复着他们不倦吗?

夜色要垂下来了,晚上十一点的钟声已敲响。夜风丝溜溜地吹过,把路边帐篷吹得豁喇喇乱卷,清澄的空气里回荡着无声的呻吟,好似被一双厚重的命运之手碾压下的蝼蚁的哭声。

这是自认为主宰万物却又无形中被主宰却坚毅反抗着的人类固有的声音。这声音我在一百多年前也听过,那时大鼠疫席卷半个中国,人们脸上就是这种沉寂而麻木的神情。人类的舞台剧总是将苦难来临时人们脸上的表情演得异常浮夸,哭天抢地,实则当真正的苦难来临,人们总是异常沉寂,埋头反抗或者坚毅忍耐,人类的乐观和坚毅往往让我们植物界惊叹!好在我们习惯了一岁一枯荣,可笑的是,自认为是万物之长的人类,竟也没能逃脱历史往复的轮回规律。我有些乏了,眼缝合上之际,隐约仍看见那两个守门人笔挺着腰身,站在风雨之中,为谁风露立中宵……

这天的清晨有些许微光,打在她的脸上煞是好看。虽蒙着口罩,只消看她一眼,就知道她是我的知己。那乌黑的大眼睛里跳动的火焰,含着一个婴孩的坦白和固执。她浅笑走近,轻轻掐断我的筋茎,将我捧至手中,轻呢着:“呀,迎春花开了,春天要来了......”。我随着她的步子,到达了一顶帐篷。这是一方蓝色小方棚,简列着四方胶凳和一个木桌,四五人,或拿着一只手柄扫描路人额头,或在册子里登记着什么,或与前来的老人细报着菜名,或与脸色微怒的男子周旋。好热闹,我心里想,这比待在界山口定要有趣得多!

她将我放在口袋里,轻声对旁边的男人说:“我与她一道入户去了。”说完,也拿了一方手柄和许多散夹表格,和一个女孩子并肩向楼道走去。我见她们一人敲门,拿手柄扫描开门人的额头,一人便拿笔登记姓名、住址、身份证号码、电话及居住信息和体温数字,还掏出一方黑屏似的东西,一闪亮,便跳出一枚方方正正黑点组成的图案,开门人只一扫,那女子就含笑说:“您进群了,以后有物资采购需求或者其他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直接在群里发消息或者私信我,我们会尽力为您解决!”

多数开门人,一开始脸上均是睡意未消的不耐烦和愠怒,可见到她澄澄盈盈的笑容,还是挤出了几分笑意。只有的五大三粗之人,不仅不开门,还高声嚷着:“你们就是最大的传染源,还不快滚,天天上门烦不烦!”每当这时,她眼睛里的光就会瞬间蒙上一层忧郁,但旋而又被点亮,她再次轻敲,用一种异常温柔的语气说:“您的心情我们理解,我们也怕给您的健康造成威胁,不如这样,您隔门说完信息,我们进行登记,然后您拿一张纸巾包着体温计,自己测量后,将体温计递给我,体温计有记忆功能,我能读出您的体温!”人性是复杂的,有多粗鄙,有时就能有多高尚,有多可恨,有时就能有多可怜。人性所特有的同理心和同情造成的反差,有时让我们植物叹为观止。往往这时,暴躁的开门人也会平静下来,脸上竟会泛起羞愧和不好意思的歉意,这也许是人类特有的一种武器,温柔和同理心!

爬到第三栋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每栋有八层,一层四户,且均是陡峭的步梯房。她戴着口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旁边的女孩子劝说道:“你不是有风湿吗,脚后跟和腿一直就疼,歇会吧!”,她喘着说不出话来,只扶腰摆手:“工作反正是要做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次细细摸排,把基础数据扎实,心里大概就有个底,以后动态更新时,心里就轻松不少,咱们多吃点苦,他人就轻松一些。”说完,继续上楼了。我跟随她至晚上七点,竟未见她喝一口水,中午也仅就着泡面裹腹。我在口袋里都能听见她极努力呼吸的喘息声和关节偶尔冷不丁发出的咯吱的脆响。她一直笑着,我未见她有一丝不耐烦的时候,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支撑着她......

初春的寒意并不比冬末少,七点多时天已暗黑。她走近帐篷,将我再次捧出,递给眼前的男人:“迎春花开了,春天要来了。您已经坚持一个多月早起晚归了,早些回去歇着吧!”她看着他疲倦的面容和发白的发丝,眼神里满是敬仰和心疼。人类真奇怪,明明自己已经疲累不堪,敬爱,却使她们眼里全是他人的苦痛。

“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守到十点,你们也辛苦了。”他有着一张柔和线条的脸庞,皮肤白净,眼睛里也透着孩子的清亮和可爱。他接过我,将我轻放在木桌上。

她走了,其他人也走了,只有昏黄的灯光里的他,一人守在路口。不知不觉已到十点,冷风直往他脖颈里灌,天又下起雨来。他正待收拾东西,准备骑自行车回家。这时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太拉了一蛇皮袋子甘蔗往卡口而来,雨水打湿了她苍白的发,她的背几乎与地面平行了,叫他看着心疼。

“老人家,您这是从哪里来?”

“我从北门口走来的,我来给我女儿送甘蔗!”老太太浑浊的眼睛切切地看着他,想让他放她进去看看女儿和外孙。

“我不能让您进去呢,现在小区都是封闭式管理,您将甘蔗放在这里吧,把您女儿的地址和电话留给我,我跟她送去。您这么大年纪了,这么晚还走这么远来送甘蔗,辛苦了,回去吧,以后千万别往外跑了,这是不允许的!”老太太紧了紧嘴唇,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放下甘蔗,黯然离去。他望着老太太的背影,眉头一紧,眼睛里泛出盈盈的光。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呀!”他喃喃着,我好像明白,她为什么要将我送给他了。

突然,一阵音乐声响起,我见他掏出方块黑屏的东西放在耳边,“哦,知道了,明天开始24小时值班吗?好,好,我们来排班,晚上只能睡在帐篷了......”他连声应着,脸上是异常的平静。一阵冷风打过来,将我吹至墙角。我见他将卡口的横杆拉起,骑上自行车,疾驰而去了,雨水模糊了他的背影,晚上回去他该不会感冒吧?

我突然从心里开始对人类产生一丝敬畏和喜爱,春花依然会盛开,但愿这场苦难让人们反思更多更多......

作者简介

王芬,年5月出生,市纪委监委干部。石首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荆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石首-我的来处我的归途》曾获“写石首”征文比赛三等奖,作品《哦,茅厕》曾获石首市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广东省湖北石首商会杯”征文比赛三等奖。作品《天若有情》、《戏子》等被本土杂志选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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